[秦宵]白衣
01
幕不落剧场外，隐隐能听到舞台下观众狂热的喝彩声。
剧场内，舞台上的灯光间歇掠过台下的观众，映出人们或爱慕，或狂热，或贪婪，或沉醉的神情，在昏暗的环境下显得晦暗不明。
台上，那人着一袭锦衣华服，右手执扇，张开的右臂在身前由外向内划过一弧半圆，广袖随着手臂的摆动垂拢至胸前，低敛的眼眸微微抬起，“啪”的一声响，折扇展开，逶迤悠扬的唱腔缭绕在剧场内，将戏文中的故事娓娓道来，扣人心弦。一双狭长的眼眸似有波光流转，眼角微微上翘，右眼下的蝴蝶印记似欲翩然起舞，与妆容互为映衬，更添神秘与魅惑。
秦衣朝台下淡淡一瞥，眼底深处是不易察觉的冷静与漠然。他身处戏中，却仿佛置身事外。凄婉动人的故事与观众的热情都难以触碰他的心弦。看着台下观众各异的神情，他勾起一抹略带嘲讽的笑意。
「舞台上的华美梦境，遮掩不住人心中的丑陋欲望。」
只是当他眼角余光蓦然间捕捉到角落里的那一抹银白色时，他的眸光与笑意便染上了几分真切的温情。
台下的她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淡淡地回以一笑。
02
秦衣第一次遇到夜宵时，是一个雪后初晴的夜晚。
那时候的秦衣还不是如今受人追捧的知名演员，只是倾云城一个戏班子里的阿青。同龄的孩子们见他出身低微，身形瘦弱却生的一张清秀白净的脸，便总联合起来孤立欺负他。班主想靠他清俊的皮囊来获取利润而对他严苛以待，稍不如其意便会换来一阵打骂。
整个戏班子里唯一对他报以善意的，也许只有在厨房里忙活的薛婆婆了吧……他时常自嘲地想着。
那天，他因一句台词走势记错而被班主责骂，一面挨着打一面磕磕绊绊地练习着台步，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熬到了能回后院休息的时间。
他像往常一样走在那条通往厨房的小路上，连绵多日的大雪为这座城裹上了银装，小路黑漆漆的，唯有地上的雪反射出微弱的白光，他只觉为这幽暗的夜更添一分冷寂。
他本以为像往常一样，等待他的只有厨房里点亮的一盏昏黄的灯和薛婆婆为他热乎晚饭而忙活的身影。
只是那日，厨房里多了一个银发黑衫的少女。少女看到他时愣了一下，薛婆婆忙在一旁介绍起这个平日里惹人心疼的倔强的孩子。秦衣看着少女认真地倾听着薛婆婆可以称得上是有些散乱啰嗦的话语，末了又转身从蒸笼里拿出一个热乎乎的包子，倾身将其伸到他面前，轻柔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刚出笼的包子，要吃吗？”
“……嗯。”他接过包子，低低应了声，手心的温度似是要将这冷夜的寒意驱散。
薛婆婆慈爱地看着秦衣，又絮絮地讲起今日的琐事，“……我今天上街是想买做包子的材料的，刚巧在包子铺遇上了夜宵姑娘，我看小姑娘似乎是对包子喜欢的紧，又没有足够的钱，便问她要不要来帮我打下手顺便尝尝我的手艺……”
“很好吃。”“我很喜欢食物。”夜宵时不时地回应着薛婆婆。
“……夜宵？”许久默不作声的秦衣忽然开口。
“对，夜宵，我的名字。”夜宵微笑着答道。
喜欢吃东西，连名字都直接和吃的挂上关系……秦衣看着少女金色柔和的双眸，暗暗腹诽，还真是和文静的外表一点都不符合……
但同时，秦衣的内心也生出一股隐隐的期待。也许会有的呢？不因他的出身卑微而冷待他的人，看到他最真实的一面仍愿意陪着他的人。
毕竟，雪后初晴，春花渐放，日子会变得更好的吧？
03
岁月如梭，光阴似沙粒悄然从指缝间划过。
不知不觉间，秦衣已从一个敏感而倔强的小男孩成为了十六岁的清朗俊逸的少年，成为了戏班里小有名气的演员。
而时间在夜宵身上仿佛凝固了一般，她仍是一如初见的模样，时间之沙未能在她身上留下一丝痕迹。
自那日初见之后，夜宵时不时地会来戏班子里帮薛婆婆做饭，偶尔也会带着秦衣到她那郊外的小院子里做客。
秦衣逐渐知道夜宵的庭院里有偶尔光临的鸣声婉转的黄鹂，有几只吵吵嚷嚷互啄玩闹的小黄鸡，还有一只慵懒的小橘猫，那平日里慵懒的姿态简直与它主人吃东西时露出的神态如出一辙，一样的满足和惬意。
院子里还有一株玉兰树，当满树玉兰花绽放之时，如白雪纷然，是这安静院落中独有的一景，与那倚着树干小憩的少女和她膝上的猫一同，珍藏在他的心中，融为他心中最珍贵的美景。
在与夜宵的相处中，秦衣也逐渐知道了夜宵的特殊之处——存世三百年的不老仙人，曾沉睡于一个漫长而舒适的梦境中。
梦里有舒卷的云朵，有和煦的阳光，有如母亲的双手拂过面颊一般的温柔的风，有铃音随风动，有淡淡花香暗盈，还有和这郊外院落几乎完全相同的一座庭院。
唯一不同的是，梦里庭院中的那株玉兰树，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没有开花。
夜宵喜欢设计，她想设计一套关于玉兰的衣服，可无论她怎样每日为那株玉兰树浇水施肥，悉心养护，花期总是无法如约而至，她也就没法从中获得设计灵感。
「或许……我该去看看别处的玉兰花，」夜宵想，「但那又意味着我要离开这里，去外面的世界。」
可这个梦境太舒适了，有着只属于她的世界与安静的时光，她舍不得。
那便再待一段时间吧……她想。
直到某天清晨，庭院外的微风裹挟着陌生又丰富的气息拂过她的脸庞，她想，或许她已经准备好了。
夜宵踏出院门的那一刻，梦里沉寂许久的玉兰花忽而绽放，一树花开，在风中摇曳生姿，似挥手作别。
夜宵走向了外面的世界，她从梦中醒来。
“那一天，其实就是我们初遇的日子。我刚醒来，最大的感觉只有——饿。所以我就打算去集市上买东西吃，但我沉睡太久了，手上还没开始攒这个时代的货币。也是我运气好，正巧遇上了薛婆婆，她邀请我去戏班里帮她的忙，我想着也可以顺便多见识一下这个时代的戏曲，还能有吃的，就跟着过去了，然后……”夜宵的目光从枝丫上含苞待放的玉兰花转向秦衣，澄澈的金眸不带一丝遮掩，蓦地撞进了秦衣如深潭的眸光中，漾起一阵波澜，“就遇见了你。”
04
“所以你现在这么执着于食物，就是因为饿太久了？”秦衣看着眼前吃火锅吃得津津有味的少女，无奈地说。
“大概吧。”夜宵嘴里含着吃的，一边又接着往锅里加食料，含糊不清地应道。
自打夜宵带着秦衣来到她的庭院起，夜宵最爱做的事就是拉着秦衣和她一起吃火锅——作为宵夜。值得一提的是，夜宵尤其钟情于辣味。
秦衣至今仍记得自己第一次吃完后疯狂灌清水的感受。
“你那不顾平常端着的形象找水喝的模样倒是难得露出像那个年纪的小孩子的心性。”夜宵舀了一口汤，慢条斯理地品尝。
“你这罪魁祸首倒是好意思在这说风凉话取笑我。”秦衣看着她一副沉醉在火锅世界中的模样，有些没好气地说道。
“我没有取笑你，我只是实话实说……况且我后来不是都做成鸳鸯锅了嘛。”说到后面，夜宵声音忽然小了下去，带着一丝迟来的心虚。
秦衣看着少女因吃东西而微鼓的脸颊，带着一种本人无意识的撒娇模样，嘴角轻轻上扬。
“话又说回来，这些年来你吃辣的本事倒是见长，怎么食量还是和当年一样小？”夜宵见秦衣只是吃了一点点便笑着看她吃，不由得问道。
“只是习惯罢了。”秦衣淡淡答道。
“……这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夜宵顿了顿，望向窗外飘落的雪花，“薛婆婆以前可是经常向我抱怨你的食量太小呢。”
“……是吗。”秦衣随着她的目光向外望去，“我小时候还嫌弃她老是念叨我，吵的让人心烦。”
“我倒是有些想念婆婆做的包子的味道了。”
窗外，雪花仍然再纷纷扬扬地下着，落在玉兰树干枯的枝丫上，仿佛是玉兰花在这清冷的冬夜里悄然绽放。
05
那只是一个普通的夜晚。
大雨倾泻了一整天，直到夜里才倏而按下休止符。空气夹杂着青草的气息，带着雨后独有的清新。
那时秦衣刚刚经历了与顾司长和张局长的交锋，张局邀请秦衣到他家里唱戏，还询问他是否要帮他换一个更好的戏班。
这样的结局似乎很美好。
直到秦衣回到戏班的院子里。
厨房里的那盏灯一如既往地亮着，墙角的夜阑开得格外的美。
只是那晚的夜太安静了。
空气中隐隐浮动着一丝血腥味。
秦衣走进厨房，映入眼帘的是已经死去的薛婆婆，和灶台上滴落的血。
夜宵和秦衣一起将薛婆婆安葬在墓园里。天空是乌蒙蒙的灰，两人站在这一片阴沉之下，站在薛婆婆的墓碑前 ，谁也没有说话。
直到秦衣率先打破了沉寂。
“他们留下了一张字条，说这是惩罚。”
“有人告诉他们，戏班里我和薛婆婆走得近。”
“我以为我很聪明，以为我可以掌握命运，以为我再也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
“我不喜欢别人叫我阿青，因为那会让我想起过去弱小的自己，我以为自己已经变强了。”
“可我现在还是什么都做不到。”
“现在再也不会有人叫我阿青了。”
“也再也不会……有人吵得我心烦了。”
夜宵站在秦衣身后静静地听着秦衣的讲述 ，他墨色的衣衫仿若融于这阴沉的灰中，带着难以抑制的落寞与苍凉。
“所以啊……”秦衣微微仰头，似有泪珠划过脸庞，“不要相信我，我会骗你。”
“不要对我好，我不会领情。”
“不要靠近我，我会伤害你。”
“……”夜宵沉默了一会儿，忽而开口：“你说得太晚了。”
秦衣一怔，又听到夜宵接着说：“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
秦衣转身看向身后的少女 ，对上她那双如初见般通透澄澈却染上悲伤的双眸，悲伤之余，心中亦涌上几分怔然，几分欣喜，还有渐浓的迷茫与怅然。
是了，夜宵并不是什么普通的女孩。
她就像是误入尘间的仙子，是他的世界里仅存的光。
已经深陷黑暗中的他，带着无数面具的他，真的能够染指这一份珍贵与纯白吗？
即便如此，他依然情不自禁地被她所吸引，哪怕……只是再靠近一点点。
06
夜宵喜欢画画。
她经常带着秦衣一起坐在庭院里的小长凳上，用笔描绘着晨光熹微，夜阑静放，有时是院中懒散的猫儿晒太阳地慵懒姿态，有时简单的街边买的糖葫芦也会呈现在白纸上……
秦衣会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小橘猫偶尔会赏脸卧在他的膝上小憩，他有时也会闭上眼，感受着轻柔的微风拂面，享受着这偷得的浮生半日闲，心灵是无比的平静与安宁。
某天清晨，当秦衣闭眼小憩时，忽而听到少女轻柔的声音：“你最近似乎经常穿白衬衫？”
“……不适合吗？”秦衣睁开眼，难得有些不自在，“我无意间听到一些粉丝的对话，穿着白衬衫的男孩子……似乎很受女生欢迎。”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夜宵安静地盯着秦衣，见状，秦衣内心涌起一阵紧张与涩意，有些狼狈地移开视线，“果然这种尽显青涩和空白的白衣不适合我呢……毕竟我身上的面具太多了。”
“舞台上那个耀眼无暇的秦衣，不过是人们需要我扮演的一个角色罢了。”
「白色，就像是你一样，带着最初的纯粹与自然，是我永远可望而不可及的追寻。」
秦衣顿了顿，还想说些什么，就被夜宵难得强硬的语气打断了，“自顾自地在说些什么呢。”
秦衣一愣，转头便猝不及防地陷入夜宵干净中带着坚定的双眸中。
“白衣，很适合你。”
07
舞台剧又一次完美落幕，秦衣谢幕过后便迅速换下戏服朝后门走去。
银发少女果然已经在那里等着了。见秦衣走过来，夜宵朝他微微一笑。
“你怎么来了，不是说好等我这幕剧演完了就去你那吗？”秦衣惊讶地问，语气中带着几分在台上见到她时的惊喜。
“出来觅食，顺道来看看你出演的舞台剧。”夜宵笑着答道，带着一丝揶揄，“毕竟预告刚出时可是大街小巷都传遍了呢。”
“你呀……那现在一起回去吧。”秦衣无奈。
两人走在去郊外的路上，一边闲聊着，不觉间经过了集市。看着街边热腾腾的刚出笼的包子，秦衣笑道：“想当年第一次陪你逛街的时候，可真是一下子就把整条街都吃了个遍。”
“因为真的很好吃啊。”
“可你现在居然没有主动买吃的？”
“……在来的路上已经买了好几笼包子和饺子吃了，顺便还吃了一碗拉面……喂，不许笑。”
……
正是玉兰花开的季节，走在小径上，远远地就可以看见满树的雪白，还有几枝似是迫不及待地要迎接主人的回归，缀着花朵的枝条伸出墙外，在微风中向二人招手。
“你今天打算画什么呢？”
“久违地画一下玉兰吧。”
夜宵回到屋内拿出画纸和笔来到小长凳边，秦衣怀中抱着猫，见到夜宵出来，朝她轻轻一笑。
“……这只猫还真是越来越黏你了。”
“是吗，我也没办法啊。”秦衣轻笑。
夜宵坐到秦衣身旁，抬眼望去，一树盛放的玉兰映入眼帘，阳光透过枝与花的间隙铺撒下点点金色光斑，一阵清风拂过，似与枝条花朵嘻笑打闹，几点落英翩然飘落，似飞舞的蝶。
她突然间想起秦衣眼角处的蝴蝶印记。
秦衣温柔地注视着夜宵，少女姣好的容貌在阳光的沐浴下显得更为柔和，添了一丝朦胧的色彩，右侧稍长的一抹银发随意地披落在肩上，微风将她的发尾轻轻卷起，认真作画的神情显得格外惹人心动。
存于世三百年的仙人。
那种恍惚怅然的心情忽而又向秦衣袭来。
他清楚地明白短短几十年对于夜宵来说并不算什么，他或许只是夜宵漫长生命旅途中的一个过客。她透彻的双眸看过世间沧桑，看破他所有的伪装，仍旧闪耀着纯粹和善意的光芒。
她对这世界尚存好奇，却不会为此而停留。
可他仍想伸手抓住这道照亮他黑暗世界的光。
……
当夜宵完成手上的画作时，转头便对上了秦衣略带涩意的眸光。
她蓦地想起几年前秦衣妄自菲薄自己不适合白衣时的神情。
夜宵无奈地在心里叹了口气。
“我曾经觉得我的生活里有美味的食物，有猫，有花，有画，简简单单的生活，独居一人，便足够了。”
“但我现在觉得，这凡间烟火，有人相伴，也别有一番韵味。”
秦衣怔住，紧接着便是心头涌上的难以置信的欢喜。
他突然觉得有些不真实，像是踩在云上。
“倒是难得看你这么呆的神情。”夜宵笑着将手中的画推到秦衣面前，“我觉得这幅画的空白有些多了，好像有些单调，你觉得该添些什么上去呢？”
秦衣展颜，“那便……再添一只栖落花枝的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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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部分秦衣的话来自设计师之影夜阑月中秦衣的记忆。
话说好像越写越ooc orz
灵感来源其实是秦衣和夜宵一起坐在花树下的椅子的那张图。
白衬衫秦衣我可以！！！（醒醒）
然后不知为啥就多写了一堆东西。
这对cp真好吃(๑˙ー˙๑)
可以配合第四章的bgm食用哦
